第33节(2 / 2)

木香记 石头与水 3906 字 20天前

“去!你娘这还没开始哪,就给我念丧经!看这志气,一点你不像我!倒像那没出息的短命鬼!”李红梅竖着眉毛骂闺女,白木香继续嘀咕,“你少说这话,我早听我爹说了,当年我爹可是三乡五里出名的俊小伙,咱家条件最好的时候。那时外祖父家可没什么钱,你不高高兴兴的嫁给我爹了,现在又说这没良心的话。”

“我怎么没良心了,谁叫那短命鬼死的早哪,他要活着,现在打扮打扮也不比七叔差。”李红梅哼着调子说,“你以为你爹在地下能老实啊,就算我不给他烧小美人儿,光我前些年给他烧的金山银山摇钱树,他在地底下肯定早就另娶了。”

“你别总为他可惜。你爹这一辈子,委实没受过半点委屈。你祖父生来会挣钱,他一出生就在福窝里。你祖父去的早,要不咱家得是个大家主儿。可你祖父去了,家里东西没少留下,咱们分了家回了老家,也是有吃有喝有鱼有肉的过,待东西典当完了,他咣当死了。你说说,寻常人谁有这运道,半点产业没给咱俩剩下。”李红梅拍拍手,“叫我怎么怀念他,怀念他哪儿啊。”

“产业是死的,只要人有本事,多少产业挣不来。”

“我的傻丫头,那说的是你跟你祖父这样有本事的人,我跟你爹哪个像这种人?”李红梅颇有自知知明,把焯水的菜一样样摆在案上,切出葱姜末儿放到陶盆里,抱在怀中转过身,靠着案板同闺女说话,“亏得我还不算没运道,我有个有本事的闺女,才有现在的日子。要是生养个跟我一个没本事的,那还不得要了饭。”

“娘,你怎么这样说,你也挺好的呀。”

“那是。你以为是个人都能把闺女养的这么好的。”李红梅美滋滋的把酱料倒进凉菜里,搅拌均匀,夹一筷子给闺女尝咸菜,问,“怎么样?”

“成了。”白木香点头表示好吃。

李红梅又调了一份辣凉菜,这个是给裴七叔吃的。老女人要追求第二春,李红梅整个人都仿佛焕发出万道神光,充满青春的干劲儿。

白木香忍不住唇角上弯,她是真觉着她娘挺好,尽管她娘以前在村里的碎嘴婆娘的嘴里是“懒惰、贪吃、不过日子、就好打扮”的那类很容易受到批判的妇人,可她娘在她爹死后以为天要塌时,也是搂着她说,“大不了娘再找个下家,找个有钱的,带你过去吃香喝辣。”

哎,乡下的男人,也没一个傻的,她娘有意改嫁,偏生带着她这么个“拖油瓶”,一时间也寻不到好的。倒是她娘跟着她,慢慢的把日子过起来了。

她改织机请木匠,把先时卖炖肉写书信的钱都快花干净了,她娘也没说过一个“不”字。

懒惰、贪嘴、好打扮,难道是有什么不是吗?

农活家务劳累,都会想歇着。粗茶淡饭吃久了,谁不会想鸡鸭肘肉。身为女子,哪个又真的不好脂粉打扮?这应该是每个人都向往的日子才是。

白木香望着她哼着欢快小调的娘,情不自禁的弯起眼眸,过去从身后抱住她娘的腰,听她娘大惊小怪的叫唤,“唉哟唉哟,别抱着你娘。”

“娘,一会儿鱼你炖,我想吃你炖的鱼。”

“那是,不是我吹牛,我炖的那鱼,三乡五里没这份儿手艺!”

第61章 补一补

下午母女俩在厨房施展绝技, 裴如玉和七叔在丈母娘暖烘烘的屋子里包饺子,叔侄俩说些县衙的事, 然后再聊些琴棋书画, 倒不是没有共同话题, 是一向稳重、沉着、淡定, 泰山崩于前都不改色的侄子裴如玉, 这回却是跟屁股底下长钉子一般, 一会儿出去一趟,一会儿出去一趟。

回来时嘴巴还是略带油光的那种, 淡淡的油香气冲散叔侄二人惯用的沉水香,第一次是花椒油酱汁的香, 吃的应该是凉拌菜,多半是素的。第二次是浓郁的鱼香, 定是吃炖鱼了。

裴七叔笑掀眼皮, 看向这个侄子,调侃说,“咱俩包饺子无趣, 不如去厨下,既暖和, 人也多。”

裴如玉暗道, 难不成我七叔也对岳母大人有意。他立刻从善如流,“都听七叔的。”哎, 我七叔这死脑筋终于想开了。就是以后我是叫他七叔还是叫他岳父啊?此等琐事暂且不论, 裴如玉是真的心疼七叔不婚不嗣孤独一人过这些年, 七叔与岳母又不是直接姻亲,便是事成,也不妨碍什么。

裴七叔完全是看侄子总是奔出去看媳妇,担心侄子跑断腿,原是掖揄一句,不想侄子就答应了。也罢,反正母女两个也是在这院里的小厨房烧饭,离的并不远。县衙的厨房在前头,离内宅有些远。若是按白木香的意思,就跟县衙一起吃呗,裴如玉也没意见。但北疆天气冷,总是饭菜端来也就凉了,先是设了个简单炉灶。白木香又挺心疼裴如玉千里迢迢到北疆吃苦,就时常吩咐小财窈窈做些小灶,一来二去的,他们就独自开火了。

叔侄俩过来时,母女二人正嘻嘻哈哈的炖肉,三口大锅,一锅里是猪肉,一锅里是羊肉,一锅里是牛肉。一盆炖好的香喷喷大鱼刚捞出来未久,热已是不热了,白木香见裴如玉过来,连忙招呼他,“如玉,过来吃口鱼冻。”

这是白木香冬天在家吃鱼的做法,先炖出鱼来,待鱼晾凉,里头的鱼汁凝结成冻,也很好吃。白木香用勺子妥一块鱼冻,又夹块肥嫩的鱼肉挑了刺放上去,一直送到裴如玉嘴边,裴如玉张嘴吃了,慢慢咀嚼后咽下肚,点头,“别有风味。”称赞,“岳母这炖鱼的手艺,果真极好。

李红梅用小碗盛了大半碗鱼冻,上面放一块更大的雪白鱼肉放到裴七叔手边儿,说,“他七叔,你也尝尝。你们大户人家,以前怕是不这样吃的。”

“大户人家一样吃五谷杂粮,我每年冬必也这样吃好几遭。”视线目及碗里深色鱼冻中凝结的仿佛红宝石一样可爱的辣椒段时,裴七叔的笑意更深,“这炖鱼还就得放些辣椒才有滋味。多谢亲家太太。”

“别这么客气,都是一家人么。”李红梅把筷子递给他七叔,他七叔也就先不急包饺子,斯文俊秀的品尝起亲家太太做的鱼冻来。

锅里咕嘟嘟炖着肉,小小厨房香气四溢,母女俩坐下一起包饺子,大家说起彼此新年都是如何过的。李红梅道,“女婿,你们大户人家,肯定特讲究吧?”

“其实都差不多,年三十这一天,男丁们都是擦祭器,女眷在厨下煮供品吃食,待中午祭祖,一应供给祖先的东西都是自家人准备的,不能假于他人之手。”裴如玉说。

白木香想到什么哼一声,“气死个人,去年我才刚嫁到他家,娘你不知道他家给我寻的好差使,叫我在厨房烧火,不叫我烧菜!谁不知道烧火又脏又累,我立刻就问出来了,以前他家煮供品都是丫头烧火的,你说,这不是把我当丫头使么,可是把我气坏了!”至今提到此事,白木香都要气鼓鼓的瞪裴如玉好几眼。

裴如玉连忙尴尬的说,“后来那最最重要的煮祭肉的事不是叫你干了么。”

“废话!我可是你家孙辈第一个媳妇,这么重要的事,当然要给我做,难不成还给别人做?”白木香得意的说,“谁要是敢看不起我,敢欺负我,那是没门儿的!你们去打听打听,从小到大,谁欺负得了我!”

“不敢不敢。”裴如玉好笑,想木香刚嫁入他家,他那会儿也不知疼媳妇,的确是让木香受不少委屈。

李红梅不知道这事,先时听着也有些生气,后来继续听下去,见闺女没吃亏,也还罢了。李红梅捏个炸丸子给闺女吃,像是在安抚闺女曾受过的委屈,然后,她得意非常,眉飞色舞的说,“过日子就得这样,我常说,那些风一吹就倒的美人儿都是中看不中用,还是得像我家木香这样又泼辣又美的才能过得起日子来。”

裴七叔一听这事就觉理亏,连忙帮着侄子安抚白家母女说,“我家大伯平时最疼的就是木香,比疼如玉还要多疼她几分。我听说,木香你跟我大伯就如同亲祖孙一样的。”

“我跟祖父能说得来,不是我说话难听,您家就祖父眼光最好,为人也仗义,我跟祖父就是不做祖孙也是个忘年交啊。我跟祖父告状,从来都是一告一个准。”白木香吐槽裴家女人,“祖母只会说,木香啊,大局为重。为重个捶子哟,就是让我忍气吞声。祖父就说,不用怕,这事我给你做主。要是我祖父活着,估计就跟祖父一样。”

“那肯定的,你祖父活着时真是疼你啊,你小时候奶水不够吃,你祖父买了两头正下奶的母羊回来,每天挤了新鲜的羊奶煮熟后放温了喂,四邻都说,得了孙女都这么高兴,待得了孙子,咱家估计得唱大戏。你二婶生了小旺,你祖父也没请戏班子来唱戏,还是最喜欢你,外头见着鲜亮的小绸子小缎子的就买回来,让以后你大了给你裁衣裳使。”李红梅说起来很高兴,“老人家一眼就能看出来,哪个孩子招人疼。”

裴七叔说,“我以前听大伯说起家府上太爷,说是个极聪明潇洒人物。”

“嗯,我家木香就跟他祖父当年一个样。”李红梅夸孩子从来不手软,李红梅捏个炸丸子自己吃了,说,“我们老太爷当年就特聪明,听说也没读多少书,先是在县里寻了个账房差使,后来就到县衙管账去了,我们木香这一点跟他祖父最像,不管什么账,翻上一遍,到底用了多少钱,心里就知道了。要搁我,打算盘我得打好久。他们白家人都算术快,木香他爹,一辈子叫人坑,就这算账上没叫人坑过。可他爹也远不及我家太爷跟木香啦,在府城的时候,知府老爷修桥修路疏通河道这些个事,都得问我家太爷,我家太爷懂地脉的学问。就是学问太大,人太聪明,老天爷见了都喜欢,就召了他去天上做神仙。”

“我们木香是天生的手巧,人也聪明机伶,十个月就会走路了,一周岁说话就很清楚啦。有那嘴笨的孩子,两三岁还结结巴巴的呐。我们村儿但凡见了我们木香没有不夸的,村儿里有哪家卖粮,先前都是叫我们当家的去帮着算钱,后来就是我们木香去帮他们算。乡下的路可不像城里那样宽敞讲究,横平竖直,多有没出惯门一出门就走差了的,我们木香从没走差过路,我们去县城做生意,漫天大雾照样去。连我们村赶车的族侄都担心雾大走错路,只管走,我们木香会做司南针,瞅着那上头走路,再没差的。”李红梅得意的说,“他七叔,女婿,你们知道啥叫司南针吧?”

叔侄俩还真知道,裴七叔诧异的是,“木香那会儿年纪还小吧,就会做司南针了?”

“简单的很,有块儿磁石就能做。”白木香笑嘻嘻地,“我祖父留下好些书,都是特别有用的书,我跟书上学的。我还会看些简单的水脉,就是不一定灵,有时能看中,有时中不了。反正我又不收钱,也有旁的村请我去看。”

“这也不是人人都会的,你爹就不会。”

“我爹闲云野鹤一般的,他主要是不爱看书,要不然也不一定就不会。”白木香闻着肉香过去掀锅盖盛出小半碗炖肉,放裴如玉手边儿,说,“你尝尝软了没?”

裴如玉挑块儿肥瘦相间的给白木香递到嘴边儿,白木香张嘴含住,习惯性的吮下筷子尖儿,含糊不清的说,“你也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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