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石室中,端坐着两个年龄相仿的中年男人,其中一位穿白衣的,神情悠然自得,面带微笑,坐他对面的人则是一脸凝重,两只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桌上的棋子,显然是在绞尽脑汁思考下一步棋要怎么走。
下围棋是穆钊他们在七号人仓里的乐趣之一,他的水平最高,其他几个人都自觉地不来找虐了,偏偏池永廉是个不怕死的,时常都会找穆钊切磋一番,不过结果大都是他输,偶尔赢了也是穆钊在让着他的。尽管如此,他还是乐此不疲。
这一局从早上下到现在,三个小时了还没结束,眼下,池永廉又陷入了沉思,好半晌没说过话了。
穆钊也不打扰他,就让他慢慢去想,自己坐在旁边悠闲地品茶。
穆钊的脸被胡须遮住了大半,更似一个慈祥的长者,整个人都散发着温和的气息,这跟以前他刻意伪装出来的不一样,现在是发自骨子里的儒雅之气,淡然从容,是洗尽铅华褪去浮夸之后沉淀下来的素净。如今的穆钊,即使是熟知他的人站在他面前也会感到吃惊。
“哈哈,我想到了!”池永廉猛地一拍手,高兴地叫了一声,随即伸手夹起一颗棋子,高举,再落下。
穆钊瞥了一眼棋盘,微微一笑:“不错,这一步棋还有点意思。”
“呃?只是有点意思?老七,你就夸我一回不行么?我觉得这步棋简直称得上绝妙嘛,看你下一步怎么应对!”池永廉略有几分得意,满以为穆钊这下总要花些时间去思考吧。
穆钊不慌不忙地夹起一颗白旗,轻轻放下。池永廉一看那棋子落下的位置,顿时皱眉,无奈地说:“老七,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算计啊!”
就在这时,门口看守的人来了,打破了这和谐的气氛。
“穆钊,有人来看你了,出来。”
穆钊身子微微一僵,眼底掠过一丝惊诧。池永廉有点担心地问:“老七,会是谁来看你呢?”
穆钊站起身来,神色淡然地说:“我去看看就知道了,你不用紧张,你慢慢想这步棋怎么走吧,等我回来的时候,希望你能赢了我。”
“老七……老七……”池永廉还想说点什么,可穆钊已经走出了石室的门。
会客室。
七号人仓里的会客室可是极少机会用到的,因为这里的人犯都是被外界认为失踪或是已经死亡的。但这里也每天都保持着干燥,洁净,一尘不染。
穆钊也是第一次进这会客室,他在听说有人来探视时,并不意外。算算时间,也差不多是该来了。如果不来,则是说明他和尹梦璇的计划彻底失败,但现在看来,显然,是成功了。
踏进会客厅,穆钊见到了两个人,他眼中没有丝毫惊讶,反而是像遇到老朋友一般的,温和地笑笑,如闲庭信步一样走了过来。
文焱和方惋不由得互相交换了一个惊诧的眼神……这是穆钊?胡子都快遮住半张脸了。
令人意外的不是他的形象,而是他整个人的气质。冷酷、嗜血、阴暗……这些负面的东西,在穆钊身上已经感觉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祥和恬静,怡然自得,仿佛他已经超脱了凡俗的束缚,远离苦痛,远离纷争,远离阴谋,远离一切的不和谐……
想不到半年多的时间,穆钊变化这么大,文焱和方惋这夫妻俩心里虽然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但也很难将以前对穆钊的印象抹去。
方惋那双晶亮的眸子紧紧盯着穆钊:“你好像对我们的出现并不意外,你早就知道我们会来?”
穆钊漆黑深邃的眼眸格外坦荡,淡淡地说:“尹梦璇是我的门徒,她的办事能力怎么样,我很清楚。你们来之前想必已经是知道她的身份了。”
老狐狸!方惋在心里暗骂一声。
文焱现在真想揍人,但他必须要忍住,想要救出孩子,他就必须冷静。
“穆钊,我们就直说了吧。尹梦璇利用我妹妹文萱,在方惋生孩子的时候用一个死婴换走了初生的婴儿,几个月之后,尹梦璇抱着孩子出现,谎称是我和她生的,当她的谎言被拆穿,孩子也被她藏了起来,以此威胁我们要用你来换取孩子的命。这是一年以前你和尹梦璇就已经计划好的,可是你们算错了一点……国家对你很重视,绝不会放你出去的,无论你有多高明的阴谋都没用。”文焱深沉的神情,说到最后那几句时,心中越发难过。
穆钊神色不变,只是凝视着方惋,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之色。
方惋见穆钊反应冷淡,更是气愤,凌厉的眼神与他对视着:“你们天生就是为了犯罪才活着吗?你以前将尹梦璇这颗炸弹掩护得那么好,所有人都差不出她的破绽,你早就知道自己会有被抓的一天,你做足了准备,不惜倾尽全力也要保住尹梦璇,就为了自己被抓之后她还能在外边继续作恶,继续实施你们的计划!穆钊,你是恶魔投胎吗?你连那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你……你是畜……”
“惋惋!”文焱及时抓住方惋的手,阻止她再说下去。他焦虑的眼神望着她,摇摇头,提醒她别忘了来此的目的。
他们是来请穆钊帮忙出手对付尹梦璇的,即使再怎么愤怒也要忍,为了孩子,有什么不能忍?
方惋愤恨地盯着穆钊,紧抿着唇,那一句“畜生”,硬生生卡在喉咙。
穆钊表面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放在桌子底下那只手攥得特别紧……
“穆钊,尹梦璇是你的门徒,以前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些能博取人同情的东西全都是假的,所谓的家暴也是假的,实际上你们的关系很好,虽然你们只是挂名夫妻,但在hz里,还有比夫妻更加牢靠的关系,就是师傅与门徒。你那么了解她,请你告诉我们,她会将孩子藏在哪里?”文焱这番话已经算是很客气了,强忍着想撕人的冲动。
穆钊轻轻一挑眉,修长的手指敲着桌面,微微一勾唇:“我为什么要帮你们?难道你们忘了吗,我是怎样被关进这里的?还不都是因为你们么?除非是我疯了才会对自己的门徒出手,计划是我同意的,我被囚禁在这里,可我每天都在算着时间,如今总算等到这一天了,你们却来要我放弃获得自由的机会,帮你们找回孩子,你们是否太过天真了?”
“穆钊,你个王八蛋!”方惋终于是忍不住骂了。
文焱眸色一狠,咬牙道:“穆钊,你别妄想可以从这里出去!”
相对于两人的激动,穆钊显得更淡定了:“是么?我可不这么想。你们是孩子的父母,难道真的忍心看到孩子死在尹梦璇手里?提醒你们一句,她是杀人不眨眼的,如果不能救去出去,你们的孩子一定会没命。国家不放我,怎么你们没想过要将我劫走吗?”
穆钊深不可测的瞳仁里幽光闪烁,脸上神情似笑非笑,就好像他已经洞悉了一切。
方惋和文焱暗暗心惊,穆钊那脑子是怎么的,居然连他们想劫人仓都知道?
穆钊很满意地看着两位年轻人语塞的样子,又补了一句:“其实,劫人仓的成功率近乎于零,你们,还有另外一条路可走。”
“什么意思?”
“另外一条路?”
方惋和文焱有点迷茫了,穆钊到底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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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12点半。海滩。
这是尹梦璇在电话里指定的地方。
文焱坐在车子的驾驶室里,方惋在他旁边。他全神贯注地留意着周围的动静,而她的目光时不时瞄着他额头上的纱布,心疼万分。他本该是躺在病床的,但因为要救孩子,他强撑着。现在的他,全靠对孩子的爱在支撑着他不至于倒下去。身上的伤哪里比得上心伤,如果不能亲自将孩子找回来,他会比死还痛苦。
等待的过程是致命的煎熬,尹梦璇是故意迟到的,她就是要将文焱的耐心一点一点磨损,消耗,等到真正面对面交锋时,先失去冷静的一方无疑会被牵着鼻子走。但她懂得这么想,文焱也懂。即使再怎么焦急,即使担心得要死,他还是要从纷乱的情绪中抽离出一丝冷静和理智。如果自己先乱了阵脚,还谈什么救人?
从昨天出事到现在,短暂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意外,方惋和文焱连倾心交谈的时间都没有,精力全放在拯救孩子这件事上。有些话,有些事,在眼下这危急的时刻都被他们忽略了。他受了那么大的冤枉,她还没向他说“对不起”,而他也没有问关于康佟的事……一切都等救出孩子了才会有心情说这些。
车子里的气氛紧张而压抑,人的心都掉在嗓子眼儿,全身的神经都处于紧绷状态。
两人都没心思吃午饭,买了点馒头啃。
方惋凝视着文焱的侧脸,他显得好憔悴,脸色惨白如纸,有着几分令人心悸的脆弱。这个男人啊,幸好他还活着,否则,她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
“老公,吃一个吧,没力气怎么行呢。”方惋递过去一个馒头,还有一瓶水。
文焱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接过馒头就往嘴里塞,几口就吃下去,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
“尹梦璇怎么还没来,她耍什么花样?”方惋这话不知是在问文焱还是在对后座那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