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薛先生让我留心的。薛先生说,学问分两种,有书上的学问,也有民间的学问,让我都要慢慢学着。”
穆元帝笑对几位大臣道,“薛先生事事明白,难得良师。”
几人皆称是,先是拍穆元帝,“教孙有方”,再拍薛帝师,“良师良相”,继而拍六郎,“天资聪颖”。六郎在蜀中听惯马屁,很沉的住气,只是微微温和的模样,这让穆元帝看在眼里不禁暗自点头。
穆元帝对六郎的对答很是满意,只是,眼下还有政务要处理。穆元帝遂道,“让于汾陪你去太后宫里请安,待午间过来陪朕一道用膳。”
六郎连忙应了。
于汾服侍着六郎去慈恩宫,胡太后见着三年未见的重孙自又有一番欢喜。慈恩宫里公主贵妃郡主皇子妃皇孙妃们都在,因六郎年纪尚小,便是贵妃也是五十几的人了,并不需避嫌。胡太后拉着六郎说了一通话,又命宫人捧了果子与他吃,六郎陪胡太后说了几句话,就让去詹事府给他爹请安,胡太后问,“谁与你一道过来的?”
六郎道,“皇祖父让于公公陪孙儿一道过来的。”
慈恩宫里除了胡太后,没有傻子。于汾近年来于御前颇得体面,他自是比不得大内侍郑佳,但也是御前红人。穆元帝着于汾跟随六郎,可见穆元帝对六郎起码是疼惜的。六郎是谢莫如一手养大,此刻,心思灵透之人不禁多想几分。暗道,谢莫如不禁是笼住了太子,看来是连后路都在铺设当中了。
胡太后听说是于汾跟着六郎,点头道,“嗯,他是个稳妥的。去吧,哎,你们原是住在东宫的,就是因谢氏,闹得一大家子搬了出去,眼下你也得住外头了。”
六郎垂下眼睛,轻声道,“自然是父母住哪儿,做儿女的住哪儿。东宫虽贵,万事还以孝为先。”
胡太后不爱听这话,摆摆手,“去吧。”
六郎又去詹事府见父亲,太子简单问了几句,摸摸儿子的头,“这几天你母亲常念叨你什么时候回来呢,先回家吧,一会儿我也就回了。”
六郎道,“皇祖父说,一会儿让孙儿陪他用午膳。”
太子点头,“那你先去后头歇一歇。”
六郎行一礼去了。
六郎的回归令太子一家颇为喜悦,任何时候,一家团聚都是喜事。尤其,六郎还是头一遭见三个嫂子,还有小侄子,六郎见小侄子玉雪可爱,颇是喜欢,道,“他长的可真好看。”再见到二嫂的大肚子,六郎惊的瞪圆了眼睛,六郎取笑,“怎么,没见过?”
六郎瞧一眼小侄子,再扫一眼二嫂的肚子,想像了一下,道,“也不大,就是,跟揣了个东瓜似的。”把全屋人都笑翻了。
二郎想了想,道,“也差不多,大侄子生下时,比冬瓜还小一些。”
赵氏不禁嗔丈夫一眼,她初有孕时闻知兄长战死之事,伤心过度下,身子便有些不妥,一直吃着安胎的药,自己起卧亦格外小心,眼下也将到预产期了,赵氏更是格外小心。但被小叔子如此打趣,也有些不好意思。幸而小叔子年纪还小。
六郎带回不少东西,有孝敬长辈的,还有给兄姐的,三位嫂子的,当然,小侄子的也有一份。待第二日整理妥当,让侍女送了去。
三郎赞道,“六郎带回的蜀锦委实不错。”还说,“你去蜀中这几年,也格外会穿衣打扮了。”
六郎道,“都是云姨叫人给我做的衣裳,我总觉着有些花。”
“哪里花哨了,多俊俏啊。跟我说说,蜀中人物如何?”
六郎道,“慢悠悠的,不似帝都。气侯湿润,时不时就要下雨,冬天并不很冷,夏天也不很热,就是当地人说话口音不与帝都相同,有些软又拉的很长,却也能听懂,并不似咱们在闽地时,完全听不懂。”说着,六郎还学蜀中人的音调说了两句话,三郎听的哈哈大笑,道,“兵部就有一位主事是蜀人,说话就是这样,绵长的调子。”
昕姐儿也跟着问,蜀中人平日里吃什么穿什么,有什么新奇的东西没有。连四郎五郎听六郎说蜀中风景人物都听的入了神,觉着蜀中当真是个好地方。
六郎回帝都,于太子一家是喜事,但于帝都城而言,只能算是小事。六郎论出身只是太子庶子,当然,他自幼为嫡母抚育,当初能代为镇守藩地也是由此而来。可眼下,六郎论年纪不过十二岁,远未到能参与政治的年纪。论身份,谢莫如地位堪忧,覆巢之下,六郎的地位似乎也出现了丝丝危机。
所以,更多的人,未将谢太子妃的后路放在眼里。
六郎到帝都未久,纪容将军来帝都述职。因其战功卓著,穆元帝颇为赞赏,只是其人形容有些可怖,不为别个,自额角到下巴,一道斜惯整张脸的巨大伤疤蜿蜒于皮肤之上,乍见之此,颇是骇人。不过,这并不妨碍纪将军英武战功,穆元帝对于有本事的人,并不介意相貌如何。何况,纵有此等可怖伤痕,犹能看出当年未伤之时,纪将军之俊美。
谢莫如没见纪将军,她召纪太太江氏到皇子府说话。江氏的规矩还是新学的,接到谢莫如的请帖,颇是忐忑,说来她也是一代奇人,只是碍于出身,也就是嫁与纪容后方见了些个官宦夫人,但太子妃这一档次的,是再没见过的。至于胡太后,胡太后没有穆元帝的提醒,根本不知道帝都来了这么位三品武官夫人。就是知道,依江氏的诰命,见与不见,也在胡太后两可之间。
谢莫如却是愿意见一见江氏的,江氏虽有些局促,其他方面还好,谢莫如一向宽和,只是问了些蜀中闲话,江氏仔细答了,心下忖度着,却是看不出太子妃对她的回答倒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谢莫如与她略说几句,最后道,“我听过一些你与纪将军的事,你们都不容易,听说你们新婚之喜,这里有几样东西,算是贺你们的吧。只盼你们日后,事事顺遂,携手白头。”
江氏连忙起身谢赏,带着东西走了。
江氏回到驿馆,把谢太子妃赏的东西给丈夫看了,道,“太子妃娘娘好生和气的人,亏得我先前担心许久。”
纪容并没有对“太子妃是否和气”发表看法,看过赏赐,见还有套小女孩儿的首饰,指了道,“这是给阿赢的。”江氏与第一任丈夫育有一女,随了江氏的姓,大名叫江赢。
江氏道,“太子妃娘娘果然消息灵通,还知道阿赢的事。”
“娘娘既召见于你,自然是清清楚楚的。”
江氏问,“你说,娘娘为何召见我?我这心里糊涂的紧。这帝都,别个不多,富贵人家多的是,咱们在老家算是出人头地的。可自打往帝都一来,我就知道,咱在帝都还不算啥呢。”
“你我皆寒门出身,也没什么值得太子妃娘娘另眼相待的。听说,这位娘娘规矩法度最是严谨,约摸就是想见见你吧。”纪容倒是知道一些太子妃的传言,但他官位不显,在帝都也实在没什么能力。想了又想,只得说是太子妃是对他夫妻二人另眼相待了。
纪容颇有自知之明,谢莫如见江氏,的确没什么政治目的,凭纪容的官位,现下在帝都不说不上话。谢莫如之所以见江氏,只是想见,便见了。
如果非要问理由,谢莫如的理由就是,“一个男人如何,见一见他的妻子就知道了。”
纪容的到来依旧不能对帝都诡谲的局势有任何影响,不过,他运道不错,赶上了“立太子妃”的第一波巨浪!在流言酝酿一段时间后,终于被宁允中的一封奏章打破。
宁允中,字伯卿,曾官至太子詹事,国子监祭酒,翰林掌院学士。当然,随着悼太子倒台,这些官职均被削去,如今,他是悼太子陵的修陵使。都被贬至给太子修陵了,宁允中还能有什么前程不成?不想,此人就以这种石破天惊的方式重新回到了朝廷的视线之内。宁允中上书,为天象箴言故,请封王妃谢氏为护国天女,着往静心庵为国修行,以安民心。
这一封上书,并非满朝皆惊,而是满朝都没了声音。
太子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大怒道,“如此逆臣逆行,孤算是天了眼界!今日为些个小人流言就要让太子妃去庵中修行,明日再有小人放些流言,是不是就轮到孤了!后儿个就是父皇!大后儿个来个箴言,江山所有,当归宁氏。是不是就要把江山让给他宁允中来坐了!”
宁允中此书狠辣,太子的反应也称得上毒辣,连穆元帝都望向五儿子,一时忘了言语。
倒是谢莫如听闻此事,与李九江道,“这姓宁的,也活得够久了。”
李九江微一倾身,隔日,悼太子陵就塌了。
于是,宁允中没能在朝中奋起,调查悼太子陵修建事故的工部侍郎就赶往了悼太子陵所在,连夜将宁允中提送帝都,关与刑部审理。
谢莫如与谢老尚书道,“我要他满门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