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着她师兄的名头,扶摇而上,坐享其成。先前赵潋还想不透, 如此气度的男子,必然不是凡品,何以甘心冒名顶替一人,冒着如此大风险,也要将自己的人生活成别人的。
赵潋终于想透。
他一定是和太后之间做了什么交易,假扮谢珺,能拿到他想要的好处。
于济楚撤开手,回身去,踩着马镫上马。风拂到赵潋脸颊旁,她目露讶色,“你要回去了?”
于济楚牵起了缰绳,“时辰不早了。”
他要走,赵潋也不想单独与这人留下,便牵了枣红马,也是一跃而上,“对不住了师兄,天色已晚,我也要回去了。对了,师兄你眼下在何处下榻?”
谢珺摸了摸鼻梁,笑道:“在逢春客栈,正巧顺路,何不并辔而行?”
弛行未远,如今还是昼长夜短,悠然并辔也不是不行。
赵潋走在中间,应付谢珺不时的调笑,她本来无心敷衍,直问道“在你心中谢珺是何等人物”一句时,赵潋倒还认真思索了一番。
她脑中全是少年谢珺,在于济楚也若有所思时,赵潋将红唇微勾,“俊采华茂,傲世不争如兰。”但他又是深谙“不争为大争”之人。不过也有一些缺点,譬如谢珺孤傲,对付他激将法百试百灵,所以闻名遐迩,跟这也有关。
谢珺低眉,似认同,又似疑惑:“公主家里的那位,又是何等人物?”
赵潋这回没有想,她偏头看着谢珺,几乎一字一顿:“雪貌冰心,表里俱澄澈。”赵潋其实猜不透君瑕的心思,但是,她就是愿意这样想他。
这回谢珺没搭话,而是看向了于济楚,似有意替他也问一问。
于济楚皱眉,心道原来连当年谢珺与他密谈的托付公主一事,这人也是知晓的,他确实做了万全的准备。只可惜,到底是道不同,执意临摹另一个人,总是免不得疏漏百出。
他握缰绳的五指松了又紧,最终化作一缕无声如烟的叹息。
策马不多时,汴梁巍峨高耸的城楼已咫尺在望。
千嶂里,长烟落日,覆压得整座皇城如风烛残年的老人,奄奄喘息,它的少艾年华都淹没在了历史的洪涛里。
曾多少年前,北夏国持兵犯进,用炮火冷箭险些重开了眼前恢弘斑驳的古城楼。
是谢家先祖,率军浴血抵抗,击退了敌兵,谢珺的曾叔祖冒死背着皇上从枪林箭雨之中突围,自古功高莫过于救主,后来才换得谢家满门荣华。
可惜,可叹。
如此忠良,后来仅只剩下满门被灭,谢氏子孙一应不留,树倒猢狲散的下场。
既然她身旁这个人是假的,那她的师兄……应该真的已经死了。
早已不该再抱有任何希冀,权且当太后给了她一次惊吓罢了。
正当她悠悠吐出一口浊气时,一旁的谢珺却蓦然感慨道:“世事无常,一别经年。”终归是免不了身死人手的下场。
功高易震主。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自古有之。
……
太后将“虽小过而可导之引之”的瞿唐释放,关押了这么久,算是小惩大诫,教他日后该收敛,对皇室口出秽言这事可大可小,鉴于有赵潋退婚在前,太后本意是不想追究,便放了瞿唐。
瞿家在朝的瞿烨自是千恩万谢,然谢恩之后,太后又说了另一桩事:“近来故人之子,良将之后,蒙上天眷顾,去病除疾终得返家,哀家本来欢悦,但,这人该如何处置却极为难,不知众卿可有建议?”
小皇帝赵清以往临朝,皆因太后主持,他这个挂名皇帝,除了不能揽政之外,还需随着诸人寅时起,故此在金殿上时常呼呼大睡,一睡过去便顺脚踢翻金炉骇人,教想同他一起打瞌睡的都不能与之同道。
但今日赵清听得却滋滋有味。
真有意思,太后找了个假货回来,还美其名曰忠臣良将之后,让各位大臣给个建议,不过顺水推舟将人指给他皇姐。
太高妙了。
只可惜他皇姐不是受人摆布的人。
众臣面面相觑,一时想不到太后口中的“故人之子、良将之后”是谁,直到太后自垂帘之后轻咳一声,如雷霆万钧落在百官心口,朝中寂寂之后,太后便扬声道:“正是兵部尚书谢笈之后,谢珺谢弈书。”
轰然如山崩。
旧臣之中但凡还硕果依存的,大多是谢笈旧部,或与之乃是刎颈之交。
新朝的能臣经由太后之手提拔了不少,可谁人又不识得谢笈大名?
更何况这帮人里谁还没个忤逆不孝之子,对比十年前便已神童之名誉满大周的谢弈书,十一岁便破解了前代先贤留下的玲珑棋局,十二岁能写十四行璇玑诗,一想到这谁还没有狠厉磋磨过自己儿子,可因为拍马也追不上谢弈书,个顶个的仰天长叹过?
“这可是忠良之后啊……”
“谢兄之子果在人间?这真是……”
“这真是苍天眷顾,谢大人一生正气浩然,为官清贫,从无错处,当年飞来横祸,谢家满门……唉,可算苍天有眼,没教这根独苗彻底断了去。”
小皇帝歪着耳朵听着,无聊时抱起了两只短胳膊,兴味盎然地想着,倘若皇姐当面戳破母后的谎言,让母后和那假货都颜面扫地是个什么光景。
有这帮溜须拍马之徒,即便再过二十年,朝中风气也难肃。
太后朝瞿烨道:“怪哀家。文昭公主已与瞿家解除婚约,那——”
太后的心思昭然若揭,瞿烨不敢置喙,忙越众而出,跪倒在金殿之下:“臣之孽侄,自有教训,太后不必顾虑瞿氏颜面,臣叩谢太后恩情。”
一放一收,确实高着,小皇帝想,从瞿九之事后,近来瞿家可收敛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