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方应物愣了愣,自己虽然不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但也不是嘲讽脸罢?这两天是怎么了,昨ri遇到个程先生,今天遇到个教谕,都好像自己欠了几百两银子不还的模样。
按说自己和这位新教谕素不相识,应该从无过节才是,他如此不爽为的哪般?方应物心里想着,口中答着:“学生出外游学,前ri回归本县,特来缴还文凭,今后还要仰仗先生。”
“知道了,具体手续你去找毛训导就是。”教谕答应一声,便低头写字,没有再看方应物。摆明了是话不投机半句话多、此地不留人的样子。
方应物满心疑惑的摸不着头脑,他从教谕公房退出来后,对着院中井口照了照,这张脸还是那么俊秀,并没有增加什么嘲讽特征啊。
随后方应物又去找县学训导。县学教谕之下还有两个训导,其中一个毛训导乃是本县人,过去也是认识的。
“这也怪不得孟教谕,原因还是出在你身上。”毛训导见到方应物倒也热情,笑着解释道。
方应物惊讶道:“学生与孟先生素不相识,他恼了人却与我何干?”
毛训导反问道:“当初你游学之前,于雅集上严词切责县中读书人耽于逸乐,不思进取,荒废学业,是也不是?”
“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方应物回忆道,当时也是为了临走之前给大家一个深刻的记忆,树立自己伟光正的形象。当时孟先生根本没来淳安县,这又与孟先生有什么关系?
毛训导继续道:“恰好在那一届乡试、会试,本县只有你父亲一个中试,其他人全军覆没。这堪称本县近几十年来最差成绩,简直惨不忍睹。
如此听到你的滔滔雄言,全县各家宿老极其震动,忧患意识大增。便纷纷将生员士子召回本家,严令闭门读书,不得轻易外出,以至于县学生员去了大半。”
方应物不禁想起了好友洪松和项成贤两人,似乎都是在那之后被抓回家里闭关读书了
最后毛训导道:“如今在学生员只有二三十人,大都为寒门子弟,也是因为他们除了县学无处可去,反而在县学读书花销小。”
毛训导虽然没有直接点明孟教谕为什么看方应物不爽,但方应物在人情世故上不是小白,登时就明白了毛训导的言外之意,读书人说话用得着说那么透么?
敢情还是钱闹的!
这年头,县学教官绝对是最清水的官之一,连个品级也没有,就是那传说中的“不入流”级别,除了一个清高名头和略超然身份,什么都没有。
从经济上说,县学教官俸禄没多少,可以忽略,最大的收入项目就是学生敬奉,也就是送礼。
现如今经方应物一番煽动和危言耸听,县学生员里的大户大族子弟都被牵回家去勒令闭门读书,县学立刻空了大半,教官收入从哪里来?孟教谕脸皮再厚,也做不出一家家上门去讨要敬奉的事情。
而在县学里剩下的生员,都是穷的要靠吃县学补助过活的寒门子弟,在县学读书就为了图一个节省,哪有什么余钱送礼。
“师道尊严,师道尊严”方应物喃喃自语。刚才还以为遇到了一位严师,所以对自己出外浪荡一年多的行径不满,故意要jing告自己。谁知道说来说去,其中道理还是这么通俗。
毛训导抚须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呐,换做是我,我也要冒火。”
毛先生是本地人,家里有些地,与邻县大户毛家更是亲戚,所以不愁吃喝。他当训导就是图一个身份和人脉,也正因为如此,才能心平气和的与方应物磨牙。
方应物有些苦恼了,面对这么一个教谕,在县学ri子肯定不好混。
若是嘉靖、万历之后,教官已经堕落到与生员称兄道弟的地步,自然无所谓的。但这年头距离国朝初期不算太久,教官权威还没那么堕落。师道尊严,就连亲爹也不好阻止教谕管教生员。
方应物有点后悔,早知道昨天还不如答应商相公,在倦居书院读书算了当时还觉得在县学比较轻松自在,适合自己不爱受拘束的xing子,谁知道县学也是个火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