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洁像个资料箱：“版权约，和江州的经纪约，导演约。”

沈言曦接着问：“版权签的什么版权。”

安洁：“全版权，出版，漫改，影视四项……”

安洁反应过来，喉咙宛如被塞住，倏得没了声音。

沈言曦轻舔了唇角水渍，半垂着眼，宛如在说天气般平静道：“《寻安》小说、大纲、人物、故事都很完备，如果由一个成熟的编剧工作室——比如陶梦然那样的——拿去改30集的电视剧剧本，最快两个月就能全部定稿，如果让一个成熟的制片团队做承制——比如乔悦那样的——两个月足够立项发行选角筹备，如果让一个科班出身的技术流电视剧导演接——比如林轻语——拍摄周期可以压到80天。”

安洁已经被沈言曦天光乍破的想法惊得说不出话。

而沈言曦理越说越顺：“《寻安》版权在我手上，做成纯电影或者又做电影又做电视剧营销成ip完全取决于我，既然苏城不在乎钱撬我《雨夜》给我甩脸，我没必要给他留面子，我就大大方方把乔悦、林轻语挖过来码《寻安》的电视剧盘子，哦对还有陶然，”沈言曦想到什么，轻笑道，“女主的青梅竹马，后来远渡重洋的那个富二代，不就是为陶然量身定做的吗？”

“苏城不仁我不义，巴掌都打我脸上了也别指望我去他家喝杯咖啡就大慈大悲，”沈言曦放下水杯，对安洁道，“我没怪乔悦，我只是在等给她说这件事的时机，如果今晚她再找你，你就告诉她《寻安》准备做电视剧的事，苏城给她开什么条件后续我就开什么条件，苏城给她工作室投多少后续我就投多少。”

“苏城给陶然、林轻语甚至乔悦的甲方强制解约函中午就到了乔悦邮箱，和我的一起发的，”沈言曦语气极其轻描淡写，甚至还有点温柔的笑意，“苏总不是钱多不差几亿违约金吗，那就让乔悦、林轻语、陶然他们带着违约金来《寻安》，这不挺好吗？”

沈言曦：“我们演员、导演之于苏总这样的投资商是弱势群体，苏总扶贫算行善积德的，我给了苏总行善积德的机会，他还得谢谢我。”

沈言曦有轻嘲和调侃的意味，安洁已经彻彻底底失了声音。

如果说这事的开端是苏城朝沈言曦放了冷箭，那么现在，沈言曦表演的就是釜底抽苏城的薪。

如果说以前沈言曦受伤是疗伤，那现在，她完全是把长刀狠戾一转，直冲冲地抵在了苏城喉咙，好像在对苏城说，不是恶心吗，看谁恶心过谁，不是捅刀吗，看谁手更快。

用苏城的钱、苏城的人、苏城的团队做《寻安》，《寻安》如果爆了，苏城不心脏病都得高血压。

这个想法太妙、太绝！完美得让安洁不敢相信：“可一切的前提都是乔悦出走，乔悦一直做人的，而且她和星光合作了快十年，如果乔悦不答应。”

沈言曦：“就是因为乔悦做人，又和星光合作了快十年，所以苏城不越过她撬我都没事，苏城越过她撬我让她受不了。”

沈言曦已经把这件事想透了。

安洁在心里已经跪在了沈言曦面前，无比叹服：“我怎么觉得你阑尾炎住个院智商蹭蹭蹭就上去了。”

沈言曦故作高深地问安洁：“你听说过爱情吗？”

安洁懵懵地：“听说过啊，不就是两个人互相喜欢，然后在一起。”

沈言曦摇摇头，一副“你是凡人你不懂”的表情。

安洁一边想着沈言曦是不是真恋爱了一边想着待会儿怎么给乔悦开口挖她过来，脑袋宛如在水上乐园极速冲浪般上上下下，时而一头闷扎进水里，时而冲到空中飘飘然。

沈言曦全程不自知地挂着和季礼差不多的清淡表情，等她安排好所有事情，差不多晚上九点。

保姆车从工作室出发，四平八稳地驶向翡翠园。

夜幕初临，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倒退，从华灯攒然的市中心到静谧的高档住宅街区，夜风拍窗，沙沙簌簌，声音越来越清晰。

微博宛如川式火锅经历了初乍、高-潮，现在热度渐落。

沈言曦阖眸靠在椅背上，似乎在等待什么，直到安洁一个电话进来，神采飞扬告诉她：“老板，真的和你说的一模一样，乔悦同意了，合同明天全部过完，呜呜呜你太厉害了，真的神来之笔石破天惊空前绝后。”

沈言曦和安洁简单聊了两句，笑着挂了电话。

沈言曦放下手机，吁一口气，视线轻慢地落在窗外，紧绷一天的神经才慢慢放松下来。

其实，哪儿有什么偶然，哪儿有什么惊乍，全是季礼一句一句教给她的。

从前她讨厌季礼，季礼说什么都视如糟粕，恨不得左耳进右耳出。

可喜欢季礼之后，他说话的场景、说的每个字，甚至语气里的停顿，她好像都记得清清楚楚，在乔悦说女主角换沈言曦的时候、在去苏夫人家的时候，在很多很多个非特定的时刻响在她耳边，一遍遍重复放大，仿佛最耐心的牵引。

他说：“你学我心狠手辣学到了嘴上吗？”

他说：“你又要天上的星星又要走凡人的路你怎么想得那么美。”

他说：“你知道我多讨厌你一次次和没必要的人没必要的事虚与委蛇吗，诉苦有什么用，反抗多痛快。”

他说：“你就该给苏夫人打电话。”

他说：“遇到逆境就把逆境填平，遇到挫折就把挫折踩烂，遇到有人拿矛对着你，你要直接把矛掰过来反指着她喉咙你明白吗？”

还有，“季总吩咐，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沈小姐来找苏夫人……”

“……”

每一句，都是抽丝剥茧的想念，让她想他的神态，想他的口吻，想他的清淡唯独对她温柔的眉和眼，甚至想他一刀刀扎她的心。

她喜欢他，不觉得痛，只觉得甜。

如果说挡住危险那一瞬是本能和本能的动心，那么今天，当资料出现在花房的时候，沈言曦好似才明白了外人说他的手腕，永远的运筹帷幄，永远的处变不惊，永远的看清所有人和所有事。

那么他看清了，她的喜欢吗？

沈言曦觉得他像灯塔，她像小船，思念就是汹涌扑卷的深海。

看清也好，看不清也好，都抵过她对他的想。

两个多星期，二十多天，怎么走那么久？

为什么要6号才能回来，为什么不能提前？

可沈言曦也明白，在季礼的世界里，工作是第一，是她喜欢他，不是他喜欢她，所以她不能要求他提前结束工作陪她，不能奢望他为她改变行程，更不能在任何想他的时候就让她出现在自己面前。

如果他喜欢自己，自己大概会希望，但也不会要求，因为舍不得他累，舍不得他为难。

可是为什么，他连电话都不接。

万般思绪在沈言曦心里如丝盘桓，绕得她一颗心烦烦乱乱痒痒麻麻，偏偏这时，车还停了。

月明星稀，几辆豪车绰绰排在翡翠园分区门口。

沈言曦问：“怎么了？”

司机道：“好像在检查，我看司机群说有什么专家回来了。”

翡翠园有三个区，每个区住户都非富即贵，沈言曦道：“那你把车停这吧。”

司机看了眼距离，还剩百来米，道：“那明天您什么时候要用车给我发消息。”

沈言曦点头，和司机道别。

保姆车驶离。

沈言曦走在路上，轻柔的夜风拂过脸颊。

她想起季礼让自己下车走那次，比这次远些，但就算那次，他也在她身边，可现在，她却孤零零一个人。

沈言曦越想越委屈，给他打了电话，没想到这次接通了。

对方没出声。

沈言曦闷闷地：“你的小船翻了。”

对方极富质感的嗓音低沉温润：“怎么了？”

“我跟你说，你今天失踪了，我受了天大的委屈。”季礼的声音像道开关，轻而易举触开沈言曦的情绪阀口，她完全没了在安洁面前的清醒和镇定，拖着长长的、娇气的语调从《雨夜》换女主到自己去苏夫人那演戏，再到苏夫人撕姚婉莹，苏城护姚婉莹，姚婉莹怀的不是苏城的孩子，最后自己反戈一击码《寻安》的盘子，通通说给季礼听。

季礼耐心又安静地听着自己小姑娘半撒娇半诉苦，时不时用裹挟笑音的温声应一两句。

沈言曦说到最后让苏城赔全部主创违约金是行善积德，小得意道：“苏城如果不给我送锦旗我都觉得他抠门，想想看，谁能在自己被欺负后还想着给别人行善积德的机会，”沈言曦理直气壮，“只有我这样人美心善的仙女。”

季礼好笑：“你心善，你最美。”

他不说话，沈言曦觉得他冷漠。

可他话说得越多，沈言曦就越想他，小脸上光彩逐渐暗淡下来：“你要表扬我，听你话，有进步。”

“好，”季礼从善如流，“听我话，有进步，表扬你。”

沈言曦低着头，有一步没一步去踩自己的影子：“我觉得好累。”

季礼道：“你还有我。”

“可你不在我身边，”沈言曦低落，“我真的想你了。”

对方默了一瞬。

沈言曦憋了一天的小脾气无处发泄，索性不管不顾起来：“我就是想你，很想你，每分每秒都想你，你说我任性也好，说我作也好，我就是不想懂事不想长大不想独当一面，我就是想你早点回来，想你提前结束工作回到我身边，想我欺负你你欺负我，”末了娇声又气呼呼地收尾，“好了我说完了，你要骂就骂要怼就怼，我知道你最近迁就我的次数可能已经到了极限，我仙女大度不和你对骂。”

对方似发了道笑音，停一瞬。

沈言曦听得耳尖发红：“你笑什么笑。”

“抬头，”他唤，“沈言曦。”

沈言曦没怎么在意地顺着他的话抬头。

只一刹，沈言曦愣住。

风声远了，灌木丛里的虫鸣远了，呼吸屏住，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

别墅前的花丛影影幢幢，五米远外，男人一手拿烟，一手听电话，身形修长挺拔，薄唇吐出来的烟圈在路灯下散漫淡开，将他清冷卓越的气质烘托到了极点。

似梦幻，又似现实。

心跳停拍后，是更剧烈的回响。

沈言曦不敢相信地望着他，他眼里好似蓄着无边月色般的柔意回以注视。

被目光注视的小姑娘不管不顾奔到他面前，隔了半步，又站定。

季礼收了手机。

小姑娘轻喘着气，抬眸看他，她满脸羞怯，泉眼般的黑眸亮而灵动。

她心里是欢喜的，说出来的话是自以为淡定的娇嗔：“你说你要6号才能回来，我让你4号回来，你说不能提前，可今天才3号。”

季礼稍一低头，深邃的眸光撞上她的。

他勾了勾唇，拿烟的手抬远一些，另一手则是轻抚上她软顺的发顶，温柔地揶揄：“不知道是哪个小骗子说想我，怎么？现在又不想了。”

沈言曦急：“我没骗你，我是真的想你，可想这个概念好抽象，我说不清，我只知道……”

沈言曦话没说完，季礼低笑一声，落在她发上的手稍一覆，轻柔又不容拒绝地将她抱进怀里。

你说想我，我说，好。

好的意义是，我回来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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