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完中秋, 赵普就急匆匆赶到了东宁大营,求见田昱。
“田先生,这两个月雨水渐少, 晒盐法子显出了成效,果真更容易出盐!若是把所有盐田都改成晒盐池子,一年产盐翻上几倍都不成问题!”赵普颇为兴奋, 也十分急切,毕竟这边沿海只有秋冬雨水稀少,若是错过了时节,可要耽搁大事的。改造盐田势在必行,然而这事不是他一个人能做主的,还要禀告给主事之人才行。
田昱却没有被赵普的兴奋感染, 只冷冷问道:“改造盐田需要多少人手?大概什么时候完工?”
赵普见他脸色不怎么好看,不由也加上了些小心:“人手好说, 从各家的盐户里抽调即可,将来都改好了还能节省不少煮盐的人手。咱们自己的盐田修好可能要花一个月, 别家的盐田就难讲了。还有水泥,可能也要批拨一些……”
“水泥要用多少, 修建池子具体工时都要找人算出来, 呈报给我,届时大营会派人过去监工, 以后要形成规制。等修好了咱们的盐池, 立刻跟其他几家签订契约, 帮他们改造盐池,将来拿下别处的盐田, 也照章操办。”田昱说的很快, 条理却异常分明, 更显得话语冰冷,毫不容情。
赵普听着有些不舒服,盐田改造可是大工程,若是全程有人监工,想投机取巧可就不容易了。然而真要反对,他又不敢,赤旗帮如今势力越来越大,收权几乎是板上钉钉的。赵家虽说掌管东门的盐田,但是说白了只是个代管,真要是闹出乱子,恐怕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们。
而且“别处盐田”这话也值得深思啊,难不成帮中已经开始图谋其他盐田了?若真连南海的盐路也一并捏在手中,赤旗帮可就真成了庞然大物。
心中思绪电转,赵普很快就堆起了笑容:“田先生放心,我这就下去安排,定然给办的妥妥当当。”
事不宜迟,赵普立刻回去操办起改建盐池的事宜,田昱却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一是晒盐法已经有了成例,不过是个规范的问题,另一也是赵普此人心思通透,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犯浑。
如今他最重要的任务,还是隔壁县新银行的设立。跟招商银行不一样,民生银行最主要的作用就是遏制豪富们高额放贷,让小民们能有一条活路。但是这事基本就是在挖大户的根,面对的阻力可想而知,不但要打通官场上门路,还要有足够的实力跟当地豪强博弈,又不能惹得人心惶惶,造成骚动,因而操作起来十分麻烦。
不过这并不是让他心情大坏的原因。
几日前从岛上传来消息,帮主开恩,中秋时要犒军放假,共度佳节,这可超出了田昱的预料。如今是打胜了一场,也站稳了根基,但是还有长鲸帮在侧,哪是能放松的时候?谁料消息传出去,立刻就让兵士沸腾起来,到了正日子,非但大营里欢天喜地,就连县衙都配合着大肆庆祝了一场,曹县令还掂着脸来邀请田昱赴宴赏月。
田昱自然没有答应,实际上,中秋当日他连屋门都没出。外面越是欢闹,他心底就越是难受。自从逃脱牢狱之后,这还是他过的第一个中秋节,别家团圆,他却成了孤家寡人,时至今日也未能替亡母报仇。
然而之前那刻骨铭心的仇恨,不知怎地就被缓和了,他依旧恨着朝廷,恨着这世道,却不肯为了私人的恩怨,坏了赤旗帮的大局。只因有些事情,比恨更重要。
如今的他已经不再疯癫,不会因为密闭的房间喘不上气,不会捶打自己的双腿,发狂的想要行走。可是再怎么改变,他也还是他,是个只会关上门扉,不愿听人笑声的懦弱之辈,也永远比不上那个人。满门被屠,帮主承受的何尝不是让人发疯的痛苦,可是身为女子,她却永远能看得更远,还用旁人不能及的勇气担下一切。
就像这次的中秋犒军,不但能凝聚军心,也化解了长时间征战挤压的戾气,还能让所有人对帮主感恩戴德。这样的手腕,绝不是一个只顾自己的人能想出来的,不是他能想出来的。
只是真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又要如何自处?田昱有一刻都生出了冲动,想要立刻前往罗陵岛。然而下一刻,他又把这念头按灭在心底,他都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失态,又如何安慰别人?
由无力生出的沮丧,和因悲愤导致的抑郁,不知哪样来的更猛烈,却着实让田昱心情低落,久久无法恢复。
处理完了桌上的卷宗,他实在忍不住,自己推着轮椅往一旁的学堂去了。
学堂今日依旧热热闹闹的,此刻正值傍晚,最后一节课也上完了,一群孩子正在校场上狂奔。这也是学堂定下的规矩,除了读书识字外,还要练习武艺,强身健体。而这些渔民家的孩子,不管上课认不认真,在几个老兵的带领下,出操时那是真的认真,甚至还有几分开怀。都是十岁左右的娃娃,心中又能有什么忧愁?
怔怔看着远方,田昱的心绪渐渐也平静了下来,这学堂,又何尝不是他的心血?
谁料正想着心事,背后突然有个小小的声音响起:“山,山长……”
田昱转过头,就见一个小姑娘站在一旁,手指扭着衣角,不知是紧张还是害羞。见他望了过来,那丫头立刻躬身行了个礼,声音更大了点:“山长好!”
田昱“嗯”了一声,随口问道:“你怎么站在这里,为何不去跑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