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能活下去的理由!”
“你认同他的做法?!”顾洛雪义愤填膺,“后世会说他是专权恣肆、滥杀无辜的无道暴君。”
“你错了,成王败寇,史书从来都是胜者书写,后世只会记住他的励精图治,留名青史的只会是永徽之治,至于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没有人会知道。”
“我现在知道了!”
“那又如何?”秦无衣波澜不惊问道,“你是想一己之力拨乱反正,为那些枉死的人平冤?姑且不论你做不做的到,你我今日之言,你认为还会有其他人相信?”
“……”顾洛雪无言以对。
“这就是我为什么不让你继续追查烛阴的原因,你不是在惩奸除恶,而是在与李唐皇室为敌,没人会信你,也没人敢信你,就算你将查明的真相大白于天下,结果又会怎么?你是能为枉死的人昭雪,但后果是群情激愤,天下大乱。”秦无衣一脸淡然,“我想这并不是你要的结果吧。”
“洛雪一心为大唐建功立业,心中所想只有保家卫国,从未动摇初心……”顾洛雪神色颓然失落,“依你所言,我所做一切皆是错的,而那些道貌岸然,满手沾满鲜血的人却是对的?”
“你没有错,只是世间有些事并非能简单分出对错。”秦无衣语重心长,“你初心高洁,只不过你选错了敌人也挑错了对手。”
顾洛雪抬头直视秦无衣:“烛阴是他手中两把刀之一,既然他如此谨慎,相信除了他之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两把刀,你,你为什么对此事如此了解?”
“李治只用短短十年时间变完成太宗一生都未做到的事,门阀再也无法威胁到皇权,天下大治,乾坤定鼎,李治已无后顾之忧。”秦无衣与之对视,平静反问,“你若是他,你接下来会做什么?”
顾洛雪突然想起那日见到武则天时,她口中说过的一句话:“飞鸟尽良弓藏,他会抹去这段不光彩的事,以及除掉知道内情的人。”
“不错,他自然不会留下一个知道太多秘密的人,何况这个人知晓的还是他最忌惮的秘密,所以他会派人除掉已经失去价值的烛阴。”
顾洛雪瞪大眼睛:“你,你就是他派出除掉烛阴的人!”
秦无衣用沉默回应顾洛雪。
顾洛雪嘴随之微微张开:“你也是李治的一把刀,李治用你来抹去那些见不得光的人,但你的存在对于他来说同样也是威胁,所以你的结局注定和烛阴是一样的。”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把你留在身边吗?”秦无衣沉声问道。
“我在洗劫质库的黑人面前露了相,你是担心他们灭口,为保我性命所以将我留下。”顾洛雪已不没有了初见时的幼稚。
“这只是其一。”
“还有其他原因?”
“我在你身上看见了曾经自己的影子。”
“我,我像你?”顾洛雪张大嘴。
“至少和我以前很想,那时的我也与初见你时一样,无比的坚定和无畏,效忠皇权并为捍卫皇权不惜一切,我可能没有你那么高尚,但为皇权的忠诚毋容置疑,可结果……”秦无衣端起酒杯沉吟道,“我见到你时,不由自主想到曾经的自己,我不想有朝一日你会变成第二个我。”
“难怪,难怪但凡提到皇室之事,你总是嗤之以鼻。”顾洛雪对秦无衣重新有了认识,忽然一惊,“你的存在对李唐皇室本身就是威胁,太后为什么要救你?”
秦无衣轻晃手中的酒杯:“刀能替人解决麻烦,或者做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人,比如,比如我还能帮她查明妖案。”
顾洛雪心里一沉:“妖案查明之后呢?”
秦无衣笑而不语,忽闻窗下有争执之声,偏头望去是几名纨绔子弟正在欺负一名蓬头垢面的乞丐,那乞丐骨瘦如柴,在凛冽的寒风中蹲在街角瑟瑟发抖。
一名富家子弟将铜钱扔到乞丐面前,要其为自己磕头,岂料乞丐竟将铜钱扔了回去:“我也给你一枚铜钱,你为我磕头如何?”
乞丐之举招惹那些人发火,上去便是一阵拳打脚踢,把乞丐的头往地上按,没见过如此傲气的乞丐,宁可被打的遍体鳞伤头颅也不肯低下半寸。
打斗招来训街的金吾卫,拉开众人盘查,乞丐却在这时埋下头,将面目隐藏在蓬松凌乱的长发下。
秦无衣向来冷漠,可偏偏似乎对那名乞丐很有兴趣,取出紫金鱼符交给顾洛雪,让她将乞丐带上来询问。
顾洛雪本来就嫉恶如仇,下去严声训斥纨绔子弟,并让金吾卫将众人押送官府法办,留下的乞丐佝偻着身上想走,被顾洛雪带回酒肆。
“你是何地人,为何会流落京城?”顾洛雪和颜悦色问道。
“在下武州萧关人氏,家中遭荒才背井离乡流落京城。”乞丐头埋的更低。
顾洛雪见乞丐年迈,动了恻隐之心,掏出些铜钱塞到他手中:“京城近来祸事不断,你还是不要滞留为好。”
乞丐连声道谢,但却不接顾洛雪的钱:“无功不受禄,娘子一番好意在下心领。”
顾洛雪还没见过如此清高的乞丐:“你这人怎么如此迂腐,你现在衣衫褴褛,食不果腹,我是诚心施以援手,并非嗟来之食,你若真不受施舍,就当时我借你的,日后宽裕再还给我便是。”
“敢问娘子贵姓,在何处高就?”
“顾洛雪,大理寺掌狱捕快。”
乞丐接过铜钱:“今日赠金之恩,在下没齿难忘,日后定千倍偿还。”
顾洛雪想笑,眼前这乞丐也未免太较真,自己随口一句戏言他竟然当真。
“把你身上的钱都给他。”背坐在床边的秦无衣轻声道。
顾洛雪诧异,但见秦无衣都开了口,掏出钱袋递给乞丐,但心里多少有些舍不得:“我每月就那点俸禄,全给了我靠什么过日子。”
秦无衣淡笑:“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你今日给他多少,日后他一定会加倍偿还。”
“我没真指望他能还。”
“你指不指望是你的事,可他从来不欠别人半点恩泽,而且还是言出必行之人,所以你大可放心赠金。”
乞丐望向窗边秦无衣的背影,推开顾洛雪的钱袋转身就想走。
“你堂堂铁面御史,几时起学会信口开河了?”秦无衣一边饮酒一边说道,“往昔你可断头都不会出一句妄言,如今谎话张开便来,真是士隔三日刮目相看。”
乞丐一惊,神色慌乱往楼下走,顾洛雪也觉察出乞丐举止有异,拦在他前面将其重新带回去。
“你神色慌张,形迹可疑,可是做贼心虚?”顾洛雪厉声问道。
乞丐头深埋,声音惶恐,目光瞟着秦无衣的背影:“你认错了人,在下只是一名无家可归的流民。”
秦无衣起身,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绿豆,就放在乞丐的肩头,往日绿豆怕生,见到外人都会惊慌失措到处逃窜,可在乞丐身上嗅了几下,竟毫无躲避之意,径直爬到乞丐的颈脖像是对其很熟络。
“我会认错,可它不会。”秦无衣胸有成竹道,“当年你走时对它还心心念念,生怕我委屈了他,我可算是幸不辱命,把绿豆养的白白胖胖。”
乞丐见到绿豆时猛然抬起头,撩起低垂的长发打量秦无衣一眼,顿时欣喜万分:“你怎么还没死?”
“这话倒是该我问你才对。”秦无衣请乞丐坐下,“你我一别也有三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
顾洛雪一脸茫然打量两人,半天才插上话:“你,你认识他?”
“我与他算是患难之交。”秦无衣点头。
顾洛雪发现,但凡是秦无衣认识的人都非比寻常,可看不出眼前这名乞丐的来历,只见乞丐捧着绿豆万分高兴,而且和秦无衣一样,对这小东西甚有感情。
忽然想起绿豆是秦无衣从大理寺死牢里带出来的,再看乞丐一眼恍然大悟:“他,他也是和你一起被关押在死牢里的人!”
乞丐突然惊觉起来,按住秦无衣的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无碍。”秦无衣为其倒了一杯就,“你相信我亦可相信她,她若知道你是谁,定会对你敬重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