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偷偷看过。”羽生白哉憨憨一笑,“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可白哉所学君子之道,非礼勿视,所以不敢唐突一堵芳颜。”
“你用刀远比你研读古籍和垂钓要擅长,我原本打算等你收杆时动手,可你足足静坐到日暮也未见有池鱼上钩。”
“你来时白哉乱了心弦,垂钓的鱼钩上忘了放鱼饵。”羽生白哉自嘲。
那份回忆是甜蜜的,聂牧谣并未觉得池塘对面的男人有多可憎,反而是他笨拙的样子引起自己好奇。
下一次,下一次再动手。
聂牧谣是这样告诉自己,但到最后她也记不起到底过了多少个下一次,从池塘的对面坐到羽生白哉的身旁,袖中用来取身旁男人性命的无常鞭变成捆缚树枝用来遮阳的绳索。
垂钓的鱼竿从羽生白哉换到聂牧谣手中,她总能轻而易举钓上肥硕的池鱼,而这些池鱼到了羽生白哉手里变成充满异域风情的美食,对此聂牧谣赞不绝口,作为交换她会教羽生白哉那些枯燥乏味的古籍。
就在峪口的溪潭边,两人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初衷,那是聂牧谣记忆中最惬意的一段时光,远离杀戮和死亡的她渐渐开始喜欢上与羽生白哉的相处。
直到那人的出现,将聂牧谣重新拉回到无法回避的现实当中,那人坐在聂牧谣和羽生白哉的对面,手里也拿着一支鱼竿,和羽生白哉一样那人也不擅此道,但那人却能禅定枯坐不动,临走时那人留下三块堆砌的石块。
聂牧谣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三日后那人会再来,若自己再不动手,三日后那人便会再来,聂牧谣有无数次下手的机会,累了羽生白哉会枕膝而眠,聂牧谣能看见他那张干净英俊的脸,微微眨动的睫毛和偶尔的呓语,都说明羽生白哉对她没有丝毫防范,聂牧谣的手就放在他咽喉处,只需稍微用力便可捏碎熟睡男人的颈骨,但最后都变成轻柔的抚摸。
就在那人出现的第二天,羽生白哉再没有出现,聂牧谣坐在寂静无人的溪潭边第一次感到孤寂和无助,和羽生白哉相处的几月,不知不觉中她竟然发现自己离不开这个男人。
羽生白哉向她描绘过将来,那是令聂牧谣期盼的憧憬,可随着羽生白哉的消失,聂牧谣如同南柯一梦,独自在峪口溪潭等了一月,也再没见到羽生白哉的踪影。
“你去了哪里?”聂牧谣的声音透着一丝幽怨。
羽生白哉满是愧疚,却闭口不谈。
“他来找我。”一直沉默不语的秦无衣开口。
“找你?”聂牧谣一愣,“他去找你做什么?”
“杀我。”秦无衣掷地有声,偏头看向羽生白哉,“事已至此,你又何须再瞒着她。”
秦无衣就是留下那三块石子的人,聂牧谣不怕他,因为秦无衣是世间最在乎自己的人,但这不代表秦无衣不危险。
聂牧谣瞠目结舌:“你,你去杀他?!”
其实聂牧谣更好奇羽生白哉是如何活下来。
“起初我并不知道你与他的关系,只是那人他出现时,我觉察到你的不安和惶恐,可惜后来我才明白,你是在为我担心,只不过那时我只有一个想法。”羽生白哉终是开了口,“我不想有人破坏你那份宁静,如果有,我帮你除掉干扰你的人。”
“我给你留了三日的时间,你若做不到便由我来,可第二天他居然找到我,他虽尚武却并无戾气,我见过不怕死的人,但他身上的无畏倒是少有。”秦无衣瞟了羽生白哉一眼,“他警告我不要再去骚扰你,否则他会为你不惜一切。”
聂牧谣闻之莫名感动:“他恐怕是唯一警告你的人吧。”
“不,他是除了我之外,不问缘由敢为你赌上性命的人。”秦无衣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可惜,可惜当时我不相信,所以我打算试试,试他只是一时兴起还是真能为你赴汤蹈火。”
“试试?”聂牧谣茫然,“怎么试?”
“他给我留下了这个。”羽生白哉拉开衣衫,裸露出那道触目惊心,斜斜贯穿前身的伤痕,“白哉自问刀速难有人及,可他的刀快到我连影彻都未拔出便身受重伤。”
“是你轻敌,以你之力不至于接不住那一刀。”秦无衣淡笑。
“是啊,我也没想到还有人的刀会比我更快,更烈。”羽生白哉心悦诚服,“何况当时你都没有拔刀,若不是你手下收力,白哉早就命丧当场。”
聂牧谣恍然大悟:“难怪你第二天没有去溪潭,可,可你伤好后为什么不来寻我。”
“不敢。”羽生白哉无力道,“我见识过他的刀势,威烈无匹,他既然是冲着白哉而来,若去寻你,白哉担心会牵连你安危,不是白哉不去,再没做完一件事之前,白哉不敢去见你。”
聂牧谣心头一软:“你要做什么?”
“杀我。”秦无衣苦笑一声,“在他心里,我一日不除,你便一日不得安宁,半月后他又找到我,那一刀我虽是手下留情,但寻常人半年都难下地,他却拖着伤体想与我决一死战,我知他无畏,但不明他为何如此不惜命,他警告他,只要远离你便留他性命,结果,结果他对我拔出影彻。”
“你又伤了他?!”聂牧谣大惊。
“没有,他给了我一朵蒲公英,就是我告诉你的那朵,蒲公英在我手中一分为二,完整的伞花直到我接过手时才飘落。”羽生白哉与秦无衣对视,两人相视一笑,“他拔刀的那刻,白哉便知难与之为敌,这些年苦难便是为了能与他一战。”
“难得有人会如此真心待你,况且你又对他一往情深,我又岂能让你心失挚爱。”秦无衣细细说出原委,“你阅人无数,却从未有让你留驻于心之人,我也好奇他身上到底有什么,能让你不惜为他抗命。”
聂牧谣:“你找到了吗?”
“没有,不过他做的饭菜倒是让我流连忘返,闲暇之余我会带去酒换他一桌异邦佳肴,久而久之竟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谁让我你是兄妹,能让你沉沦的人同样也把我拖下了水。”秦无衣对羽生白哉赞不绝口,“他生性高洁,坦荡无垢,又重情重义忠勇无双,从那时起我便有了将你托负于他的打算,待到他东渡,我想让你随他同行,也了我一桩心事。”
“本想伤好后去找你,谁知后来发生宁家的事让你忘了一切,白哉虽心有不舍,可见你能与过去一刀两断,白哉宁可与你装作素不相识,也不愿你再重蹈覆辙。”
“你认识她……”宁汐幽怨的身有从羽生白哉身后响起,“当年你到宁家根本不是为了施以援手,你只是为了去救她。”
“白哉去宁家是受大使密命,大使已获悉宁家有难,但自知无力回天,只能让白哉尽力而为留下宁家血脉,只怪白哉未能及时赶到,到宁家时只有你一人生还。”羽生白哉满脸愧意,歉声对宁汐道,“当然,白哉也是为了去救她。”
羽生白哉在国子监求学时与宁汐有同窗之谊,那时起宁汐就对羽生白哉暗生情愫,可羽生白哉却浑然不知,见羽生白哉不为所动,宁汐心生不满,便想方设法刁难羽生白哉想引起他的注意。
一日羽生白哉从国子监出来准备返家时天色已晚,又逢瓢泼大雨,在街坊被一辆疾驰而过的马车溅了一身泥,羽生白哉见路上行人众多担心马车会伤及路人,便一把勒紧缰绳拉停了马车,原本是想找车上的人理论,结果从车上下来的却是宁汐。
宁汐无理取闹硬说牵车的马匹是塞外宝驹,险些伤在羽生白哉手中,硬是让他写下欠据,事后便借此事诸多刁难羽生白哉,实则是想借机亲近,羽生白哉没有办法才躲到城外峪口的溪潭看书,这才有后来与聂牧谣的相遇。
只不过羽生白哉为了让聂牧谣相信自己就是宁汐,将这段交集按在了聂牧谣的身上。
“你在国子监求学时,家父宁奉彦是你传业解惑的恩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如今仇人就在你面前。”宁汐愤愤不平指着聂牧谣对羽生白哉质问道,“你难道打算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聂牧谣走向宁汐,羽生白哉和秦无衣心中一惊。
“宁家灭门之祸的确出自我手,你要寻仇无可厚非。”聂牧谣取下面具,神色中并无戾气,满满亏欠之色,“世间再无九婴,只有聂牧谣,你若要寻仇,牧谣愿以命相偿。”
聂牧谣递到宁汐面前的是那半截断钗,宁汐一把夺过想要手刃仇敌,羽生白哉拦在聂牧谣身前。
“这个仇你报不了。”
“家父教你仁孝忠勇,你却在此袒护杀师仇人,这就是你的报恩之道?”宁汐怒不可遏质问。
“要你宁家命的是先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先帝只是不想牵扯其中,才命她代为灭杀,就算没有她,也会有其他人执行这道密命。”羽生白哉无力道,“总而言之宁家无论如何都躲不过这一劫。”
宁汐一惊,瞪大眼睛:“先,先帝?!为什么?”
“让宁家刺绣锦布的人正是先帝,只是那锦布上的内容至关重要,先帝为了防止宁家有人泄露,只能将其悉数灭口。”羽生白哉叹口气幽幽道,“她只是奉命行事,你杀她也不能为宁家讨回冤屈,白哉曾许诺过她,无论何事不问对错都会护她平安,你向她寻仇白哉不拦你,但先杀白哉。”
聂牧谣一怔:“白哉……”
“你面前有两个可以为她不问生死的人,孰对孰错我不予你争辩,你只需知道你杀不了她。”秦无衣看向宁汐,声音平静道,“宁家的仇,罪在李治,你想为宁家复仇,就再给我几日时间,我会还你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