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蚡勃然大怒。“陛下若是觉得臣不配封侯,不妨夺了臣的侯爵便是,如此羞辱臣,是何用意?”说完便拂袖而去。
众人目瞪口呆,大殿上一片死寂。
天子却面不改色,摆了摆手。“御史大夫,关于和亲的事,我有一个计划,想请御史大夫指教。”
韩安国战战兢兢,局促不安。丞相田蚡被天子挤兑走了,只剩下他一个人独力支撑,他总不能也像田蚡一样与天子对抗吧。况且从刚才这一幕,他已经看到了天子与田蚡冲突已深,如果继续依附田蚡,只怕自己的前程不妙。在天子与田蚡之间,他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片刻之间,韩安国想了很多,额头沁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沉吟片刻,躬身道:“陛下,臣见识浅薄,怕是应对未必符合圣意。”
“无妨。”天子安慰道:“还记得汲黯说的话吗?既是大臣,就要为朝廷查漏补阙,不能一味以上意为意,也不能以轻狂邀名。我请你来,不是要听你附和,而是想听听你的真实意见。”
韩安国哭笑不得。他才不相信天子的这番表白呢。那天在朝堂上被汲黯顶撞,他可是翻了脸的。只是这些话,他不能直接说出来,只好躬身领命。不过,他心里却暗自下了决心,不管天子喜不喜欢,该说的,他还得说。与匈奴开战是一件大事,他不想被后人唾骂。
天子给严助递了一个眼神。严助会意,挺直了腰杆。
他的表演时间到了,这是天子对他忠贞的赏赐。
严助先说了一番华夏有别,这些都是套话,韩安国也没说什么。他不是儒生,他学的杂家和法家,推崇的是权谋法术。华夏之别什么的,他不关心,他关心的是能不能打赢。几次朝议,他之所以能够说服天子,也在于他比较务实,提出的理由让天子无法反对。
这一次,他还打算用事实说服天子。在他看来,不管你说得多漂亮,都无法用嘴打赢战争。如果没有足够的胜算,这一仗就不能打。你一定要打,那我也没办法,但是我一定会反对。
韩安国抱住了一定之规,耐心地听严助发言,沉默得像一块顽石,等待着反击的机会。严助看了,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天子。天子也从韩安国的神色中猜到了他的用意,多少也有些不安。不管准备得多么充分,毕竟还是纸上谈兵,能不能得到韩安国这样的老将认可,关系到这个计划能不能得到实施。
天子给严助递了一个眼色,示意严助稳住。
严助鼓足勇气,侃侃而谈,将这些天他们商议的结果一一说来。
“三十年计划”这几个字一出口,韩安国就有些动容。“陛下要用三十年时间与匈奴作战?”
天子笑了。他看出了韩安国的震惊,也知道这个计划完全出乎韩安国的意料。这是一个不错的开始。他点点头。“匈奴号称控弦三十万,非等闲可比。若不能部署周密,岂可轻易开战。自高祖六年起,我大汉已经隐忍了六十六年,再用三十年又何妨?”
韩安国惊骇不已。从天子这看似平静的几句话中,他听出了天子的恨意和决心。我大汉已经忍了六十六年,不能再忍了。哪怕用三十年的时间来谋划,我也一定要报仇雪恨。
谁能阻挡天子的决心?
韩安国再一次感到了绝望。
“韩公,你先听听,如果你觉得三十年还不足以征服匈奴,我们再调整计划,四十年,五十年,都没关系。”天子若有深意地看着韩安国。“韩公虽然年过半百,可是我大汉英才辈出,只要韩公开了这个头,会有无数好儿郎会沿着韩公开辟的征途走下去。”
韩安国且惊且喜。他听得懂天子的意思。你支持我,你就能担当大任,作为领军人物。你不支持我,也没关系,我大汉人才多的是,你就等着被人踩着脚底下吧。总之一句话,不管你支持不支持,我都要这么做。
“臣愿闻其详。”韩安国说道:“若是计划周详可行,臣虽老弱,也愿意荷戟从征。若只是空谈,臣亦不得不秉忠直言,还请陛下三思。”
天子大笑。“韩公,这正是我对你的希望啊。”
韩安国松了一口气,再拜。天子还拜。君臣相视而笑。
严助也放松了些,接着往下说。他详细的介绍了这些天他们商讨的结果。从三十年的大计划,到第一步战略安排,一一说来。
韩安国听了,感慨不已。
他虽然觉得这个计划有些理想化,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花了心思的大手笔,对先取河南、河西,争夺养马之地的策略更是大加赞赏。他为将多年,又曾在北疆与匈奴人大战,深知战马的重要性。在他看来,如果能像当年蒙恬一样夺取河南,将匈奴人赶往漠北,那三十年的计划根本不需要实施,就足以将匈奴人拖死。
尽管如此,韩安国还是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不过这已经是修补意见,总体而言,他已经表示了赞同。
——
得到了韩安国的支持,天子信心百倍,开始准备战术细节。
一直在家赋闲的李广再次接到诏书,入宫问对。论对陇右形势的了解,无人能出其右。论勇猛善战,特别是统领骑兵作战,即使是程不识和韩安国也要让他三分。再加上之前有大破休屠部的战绩摆在那里,第一战的重任非他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