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息微微一笑。“君侯谦虚了。君侯少年成名,却有这样的胸怀,着实令我等汗颜啊。”
梁啸满脸堆笑,连忙又谦虚了几句。
自从接到天子戎装出行的命令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军中将士以西北六郡为主,李广、李息都是少年从军,征战了半生,还没有机会封侯,他一个东方来的少年,一战便封侯食邑,难免引起人的嫉妒。天子命他这么张扬,又让他而不是宿将李息做李广的裨将,这是红果果地拉仇恨啊。
没办法,这时候只有放低姿势,尽可能地和同僚搞好关系了。他半真半假地奉承了李息一番,又话里话外的透出意思,名义上他是仅次于李广的裨将,实际上他只是天子派来的监军,李广、李息才是主将。这是天子给他们创造的封侯机会,你们可要好好抓住,不要意气用事。
李息虽然不是什么文化人,却也不像李广那么神经大条。他从梁啸看似谦虚的态度里听出了警告,当然不愿意意气用事,既得罪了天子,又浪费了这次封侯的好机会。既然梁啸这么低调,他也不至于和一个年轻人置气,和自己的前程过不去。
在李息和李椒的帮助下,梁啸也用了两天的时间才基本搞清了陇西的备战情况。太守府、军府掾吏和李广父子差不多,不像文吏,更像武夫。没办法,这里能读书的人太少了,会写自己名字,能心算一百以内加减法的都算文人。面对动辙以千万计的大量数字,他们都有些的抓瞎。
统计出的结果很不好,不少物资都没能按照计划的时间到位。最大的问题是兵力,预计的三万大军才到了两万多,骑兵只有一万,战马数量不足,只有一万三千余匹。
梁啸很不解。“陇西牧苑不是有近五万匹马吗,怎么才提供一万三千余匹?”
李椒解释了一番。牧苑在籍的马匹是有五万,可是真正能用的马不可能有五万匹。用马的地方太多,除去必须留栏的幼马、种马之外,比喻各级官员的随从骑士有配备战马,各地的驿传要有备用马,军中将领的亲卫骑也要配备马匹。这一万三千匹战马已经是陇西牧苑的最大能力了。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梁啸第一次接触这些事务,才知道自己以前有多奢侈。如果按他以前一人三马的习惯,一万三千匹战马最多只能装备五千骑士。可是要和匈奴主力对阵,别说五千骑,即使有万骑,也没有足够的胜算。
梁啸沉吟片刻:“招募了多少骑士?”
“大概有三千多,他们的备马虽然多一些,却也不够一人双马的配置。”
梁啸摇摇头,这还是不够啊。按照预定的作战计划,作为西路军,他们不仅要尽取休屠地,还在越过大漠,和其他两路大军配合,尽取河南地。其后视伤亡战损情况,如果还有余力,就深入河西,扫荡河西走廊。
在长安订计划的时候已经足够谨慎,真正实施起来还是困难重重,处处要打折扣。梁啸虽然有一些心理准备,可是看到这些数字,他还是很担心。
他决定立刻向朝廷汇报。
李椒拦住了他。“你太谨慎了,对我们来说,这些已经足够。虽说数量不足,可是士气旺盛,人心可用。”
梁啸瞅瞅李椒,示意掾吏们先出去,关上门,压低声音对李椒说道:“李兄,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再提醒你一次。”
见梁啸这么严肃,李椒也不敢大意。“你说。”
“这一战,是将军封侯的好机会,我能理解你们父子的迫切心情。可是正因为如此,我们更要谨慎。这一战就算推辞一年半载,将军都等得起。可是万一失利,三五年之内都不可能再发动如此规模的大战,甚至十年,将军等得起吗?”
李椒眉头蹙了起来,将信将疑。“至于么?且不说我们至少有五六成的胜率,就算万一败了,损失也有限,不至于十年内都不能再战吧。”
“与实力无关,与天子的面子有关。这是天子亲政后的首战,费了那么多口舌,才勉强取得朝臣,特别是王太后的支持。如果败了,天子威信受损,反对声音再起,太后主政,又像太皇太后在世的时候一样,如何是好?既然是首战,要么不打,要打就一定要胜,而且要胜得漂亮。如果没有把握,不如不打。”
李椒不吭声了。太皇太后是天子的祖母,风烛残年,早该死了。王太后则不同,她刚过五十岁,正常情况下,再活个十几二十年,一点问题也没有。
可是,李广等不及了。
李椒不敢决断,和梁啸一起去找李广。李广的态度和李椒一样,开始有些不为然,听了梁啸的提醒之后,他也意识到风险远比他想象的要大。可是,他又不愿意就此放弃这个机会。
这可能是他最好的一次机会。
天子不仅给了他独当一面的机会,还让梁啸而不是李息给他做禆将。通常来说,禆将不仅是主将出现意外时的替补,更是对主将的制衡和监视。因为这种关系,禆将与主将争功,甚至诬告主将的事屡见不鲜。
梁啸则不同,梁啸虽然深得天子信任,却是他的部下,与他们父子关系亲近,只会给他帮助,不会对他不利。这自然是天子对他上次有功未赏的补偿。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就不知道会安排谁来了。
李广说,这一仗不仅要打,而且要打赢,还要赢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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