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安立功心切,曾经和梁啸产生过分歧。不过,被梁啸骗去参加演习,受过教育之后,他有了切身体会,并没有固执已见,非要和梁啸斗个你死我活。
他毕竟不是严助。他和梁啸有理念之争,却没有私仇。即使是理念之争也并非针锋相对,他只是想取首功罢了。当他发现首功的风险实在太大,而梁啸根本没兴趣和他争时,他自然而然的放弃了。
正因为如此,梁啸才能和他化干戈为玉帛,继续合作,否则他早就打道回府,让严安一个人在南越折腾了。就算是辞了这中大夫的官职,他也不肯陪严安在南越冒险。
严安富贵心是重,但他分得清轻重,是一个聪明人,还是一个有学问的聪明人。梁啸和严安有过交流,也从窦婴口中听到严安的上书,觉得严安除了有一定见地之外,本质上还是有一点民本思想的人,并不是那种为了富贵,一心奉迎君主的小人儒。
梁啸愿意和严安合作。他自己清楚,他有一肚子的理念,却没有足够的学问来包装,太过直接,很难让天子心情愉快的接受。如果经由严安这样的文学之臣说出来,效果会好得多,也避免了与天子发生直接冲突。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这是我党能够成功的致胜法宝。想一个人与天斗,与地斗,纯属意淫,半夜做梦的时候可以想想,大白天的就免了。
梁啸将从驺力那么打听来的消息说了一遍。他没有提驺力的名字,只说是闽越故人。严安也知趣,知道梁啸有些事不可能毫无保留的告诉他,没有追问。
“闽越驻东瓯的将军征武是我小师妹的父亲,也就是卫青的丈人。有这层关系在,我觉得韩公和卫青如果要进攻闽越的话,很可能会选择策反征武,进入东瓯。如果由东瓯跨海,绕到番禺……”
梁啸用手指蘸着水,在案上画了一个草图,又从东瓯开始,划了一道弧线,最后落在番禺城。“你想想看,那会对南越君臣产生什么样的震慑力。”
严安盯着案上上渐渐收缩成一滴滴水珠的水迹,太阳穴上的血管呯呯直跳,一股股热血涌上了头。
“这是一支真正的奇兵啊,跨海而来,从天而降,直捣肺腑。”严安喃喃说道:“如果兵力足够,甚至可以一举拿下番禺。”
梁啸笑了。“原本的确有这样的计划。不过,楼船数量有限,恐怕运不了太多人,吓吓他们可以,拿下番禺城就力有不逮了。”
严安抬起头,眼神复杂的看着梁啸。“你原本的计划,是亲自率领这支楼船水师突袭番禺的吧?”
“不是我的计划,是陛下的计划。”梁啸轻叹一声:“可惜,为了逼迫南越君臣低头送质,只好提前露梗了。你说得对,东郡大水,陛下需要一个胜利来稳定人心,山东也需要南越的稻米救饥。”
严安反复思考,又有些担心。“淮南商人能提供多少商船,运多少兵?”
“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有机会,究竟能不能把机会变成现实,要看天子和淮南王怎么商量。或许……”梁啸顿了顿,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严安心领神会。按照梁啸的计划,这一战需要淮南王的配合,至少要动用淮南拥有的楼船,天子会不会答应,谁也不敢打包票。梁啸提出这个计划,其实也是一个试探,看朝廷对淮南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看了梁啸一眼,嘴角微挑。“请君侯多费心,打探海路。若是可行,我来上书天子,请求变换战术。反正现在也是雨季,时间应该来得及。”
梁啸点点头,挑起大拇指,赞了一声:“严君,你虽然缺少临战经验,却有普通将领没有的深谋远虑,是个难得的谋士。将来有机会出征的话,你来做我的军师吧。”
严安明知梁啸说的是客气话,依然很高兴。“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
长安城,未央宫前殿。
朝会正在进行,天子坐在御座上,看着窦婴和丞相田蚡辩论,神情忧郁。
窦婴和田蚡辩论的是黄河决口的事。因为朝廷没有及时行动,又正值夏季多雨,河水泛滥,已经殃及周边郡县,各郡太守、国相纷纷上书,请求朝廷救灾,堵塞决口。
可是丞相府却一直没有行动,田蚡坚持认为宜疏不宜堵,应该等郁结之气散发干净,水患自然消散。如果强行堵塞,只会劳民伤财,很快又会决口,而且声称这不是他个人的意见,是望气者的专业判断。
天子派人查访过,的确有几个望气者这么说。不过,面对汹汹之议,他心里也没底。
特别是董仲舒的话让他很不安。董仲舒被江都王刘建连累,国相是不能做了,回到京城做了一个下大夫的参议之职。黄河决口之后,他再次拿出了他的天人感应学说,认定这是上天对朝廷政策的不满,降灾以示警告,天子应该斋戒自省,反思得失,以免出现更大的灾难。
对董仲舒的言论,天子从心里反感,甚至觉得有些遗憾,当初怎么没有接受梁啸的建议,直接把这什么天人感应当作邪道给禁了呢。原本打算用他来对付黄老之道,结果却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但是,面对这黄河决口的事实,他又不敢轻易的一禁了之。
有了董仲舒这个大儒的理论支持,田蚡更加有底气,坚决反对堵塞决口,结果惹恼了窦婴。窦婴拍案而起,直接将矛头对准了田蚡。
“陛下,臣以为,望气者之说不可信。天子为万民父母,岂有父母任由子女困于水中,坐视不理的道理,必舍身相救,然后再说其他。纵有所谴责,也应该等救灾之后再说。”
“魏其侯所言,似是而非。”田蚡立刻反驳道:“河水决口,一泄万里,若要堵塞,非一日之功。若能毕其功于一役,固然为美。可若郁结之气不散,今日堵,明日复决,奈何?如此,必徒劳无功,虚耗钱财。”
窦婴转过身,冷笑一声。“那依丞相之见,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候?又或者,干脆不堵?”
田蚡不敢与窦婴直视,此刻的窦婴如下山之虎,气势逼人。“不然,大禹治水,堵不如疏。用不了多久,河水南入长江,东入大海,自然平息。如今之计,应该追根寻源,解决朝政不当之处,从根本上疏解阴气,以求得上天的原谅。”
“丞相所言,倒也不算错得太离谱。不过,婴以为,若黄河决口真是对朝廷政策的警告,那要接受惩罚的也应该是丞相,而不是天子。丞相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安百姓,既然有郁结之气,那就是阴阳不平,丞相岂能置身事外?”
此言一出,田蚡哑口无言,朝堂上也是一片死寂。
田蚡瞪着一双小眼睛,死死的盯着窦婴。他觉得很委屈。窦婴的话说得是没错,可是他这个丞相现在还能干什么,哪一项政策不是天子决定好了,再通知他执行的?窦婴不是不知道这个情况,他将这个责任推到他身上,显然是故意针对他,为天子开脱。
见田蚡无语可说,天子松了一口气,随即下诏,命大司农郑当时和主爵都尉汲黯一起赶赴东郡,负责调遣人力物力,堵塞决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