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过九尾和神凰吸取她的力量归位的过程,见过真正的远古大神,她与她们是不同的,也没有任何一位远古大神能如这样活这么长这么久,也没有任何一位远古大神有她这么强大,包括那位已经苍老沉睡的老神龙。她很清楚自己的本体拥有怎么样的力量,以及能做些什么和会做些什么,甚至,她已经在做。
九尾和神凰见多识广,她们见到她的本体就什么都知道了。
那时候,她们就会知道,她不是远古大神,不是只傻山精,而是只活了很久的可怕的……怪兽。
她担心,但不愿阻止她们,她不想瞒着她们。
隔壁传来的孩子哭声让她回过神来,她原以为是邻家的孩子又淘气惹得家长生气被教训了,并没在意,但没听到大人的训斥声,在孩子的哭声中有含糊的“饿”字出现。
因为是邻居,两家人只有一道墙院之隔,这家人的房子底下有几个蚂蚁窝她都一清二楚,对他们家的情况自然也是了解的。这家人是农户,家里有三亩田,两亩半的庄稼地。河溪镇还算是风调雨顺,但地里的产出也很有限,一亩田只能产三四百斤稻米,一亩地能产二百斤小麦,地里的产出,一半是粮税,要上交朝廷,剩下的才是自己的。这些粮里,每年还得卖些拿去凑丁口税,所谓丁口税,便是指十二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人,都得按人头算上税。上完税以后,地里的产出,能剩下两成留给家里吃用便已经很不错了。每年新粮下来,先把去年欠的债还上,剩下的粮吃不了几个月便没了。这才十月中旬,他们家便又缺粮了,孩子没吃饱,再去碗里盛粥,发现已经没有了,一时委屈,忍不住嚎啕大哭。这种情况不仅仅是隔壁这一户,这是绝大部分农户都会面临的情况,起早贪黑地从年头忙到年尾,勒紧裤头过活,吃不饱,饿不死。
昆仑听着隔壁孩子的哭声,虽然心里不好受,但也没有相帮的意思。又不是生死关头,她不帮,他们也过得下去,即使孩子哭得可怜,让他认清楚生存现状自己努力挣扎,也好过寄希望于别人的帮助和是靠哭泣换来食物。
不过,孩子确实哭得可怜,毕竟还是幼崽。
她去隔壁,请几个孩子帮她干点活,十一二岁的姐姐能做点饭,稍小点的孩子能帮她整理和用石碾碾药材,不是什么重活,都是小孩子能干得了的,待他们干了活,能吃顿饱饭和得几个铜钱。
邻家的几个小孩子都喜欢温温柔柔的小山大夫。大家都说小山大夫在逃难时伤到脸,特别丑,但他们都知道,小山大夫是神医,救了很多人,她院子里的药都是能治病救人的。他们帮小山大夫干活,不仅能吃饱饭,还能和小山大夫说话,小山大夫有时候还会教他们做人做事的道理。他们都喜欢帮小山大夫干活,干起活来也特别卖力。
这次四个小孩子来帮小山大夫干活,便发现小山大夫似乎不开心,坐在院子里拿着一把特别漂亮的折扇在手里,发呆。昨天和小山大夫一起的两个大姐姐也不见了。几个小孩子见小山大夫不开心,还宽慰了她一番。
世间生灵,各有各的烦恼,也各有各的生活和生存方式。
她喜欢在民风纯朴善良的偏远小村镇生活,没有那些州府城池的繁华鼎盛,日子都过得清苦,但大部分时候都很简单,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活,老婆孩子热炕头,邻里间最常见的纷争就是谁家的鸡啄了别家晒的稻谷,鸡被晒稻子的那家人打了不生蛋了,两家人抡起袖子,对骂一阵,互相怄气几天,过几天便又凑到一起纳鞋底说起家长里短来。如邻家的几个小孩,之前还因饿着肚子锅里没粥了委屈得大哭,这会儿依然饿着肚子,却来笑呵呵地安慰她。
她忽觉释然。狰狞可怕的一面,对着狰狞可怕者,对着这些孩子,对着周围村镇里的人来说,她就是小山大夫,一个医术高超的孤身女子。
神界对着她举起的是屠刀和毁灭,她带给神界的自然也是屠刀和毁灭。
无论她是什么,她没有伤害过九尾和小凰,没有伤害过这世间的生灵。
人们修道求长生,着眼于天,想与天地同寿,想长生不老,可其实,道就在每个人、每个生灵的身边。只为追求自身的强大而舍天地生灵,不懂善良,不懂仁慈,不懂珍惜,无论再强大,也不过是一头蒙昧的恶兽,而非生灵,更非神祗。
悟道。
道为路。
所思所想,不过是自己想要走什么样的路,过什么样的生活,追求什么样的生活。